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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能代表我這代人的一首歌

「最能代表我這代人的一首歌」為知名樂評人、廣播人、作家馬世芳老師於台科大開設之課程《文藝發展與流行音樂文化》指定報告題目,選材限十年內發行之作品,不限國籍語種,筆者於一一三學年度第二學期以台大旁聽生身份加入課程,撰寫此文。


夜空繁星墜點,月光下孤映的,卻是一代失落的人。


那是二零二三,萬聖夜的臺大椰林大道,同學自發舉辦的《臺大垃圾扮演》(NTU Trash Act)1,以垃圾袋為裝扮,號召大家現身校園親身扮演,標語是「成為名副其實的垃圾」。

不僅在前幾日宣傳貼文於臺大學生交流版一出後,獲得熱烈迴響,那一夜,更有數百位學生光明正大的扮為垃圾,身體力行的具象化平時的自我貶抑,彷如一場最真切的嗚咽。


「我就爛」,不知自何時起,彷彿緊甩不掉的標籤、過分內捲下躺平的群體意識,是我這一代,約莫千禧年前後誕生、如今二十歲上下人的特徵。

究竟是什麼樣的根因,讓一個世代有這樣的集體氛圍,這從中又有多少次年輕的幻滅?


我認為追本溯源,當今社群網路蓬勃,是其中的一大濫觴。

從早期的 Facebook、到 Instagram、Threads、甚至 LinkedIn,這一代有太多管道接觸資訊,方形螢幕中光鮮亮麗的完美人格,層出不窮的映射在人們腦海,無處可躲的更是灼熱的他人眼光。

相比過往相對單純的生活方式,我們這樣在電腦、網際網路問世後誕生的一代,自小便捲入了社群的絢爛迷離中,我們都想要在社群裡找到自我、尋覓認同。

望著他人的網路上的無瑕,不見盡頭的攀比,最後終究換來自卑與失望,喃喃自語,如同孤星一般,在真空裡什麼也觸摸不著。

這也一部分導致了這個世代更容易陷入自卑的波動,impostor syndrome 2隨之而來,即便客觀上取得了足夠出色的成就,卻依然抑鬱寡歡,驀然回首,總有人早已走在前頭,也許就在網路上。


說到頭來,在同齡人間,我認為這樣的群體意識並不從來如此,更精確的說,在約莫五、六年前,我們這一代人似乎不那麼顧影自憐。

我高中就讀臺中一中,在彼時的一中校園裡,就我所接觸,多半的人是無所畏懼的,一整批來自不同地域的一時之選,未滿二十的年紀,發光發熱都來不及,遑論躺平。

確實大環境在這些年有所變動,開始正是五、六年之前。

於有志金融的學生而言,香港過往是發光發熱之地,在反送中、COVID-19 影響下,亞洲金融中心黯然失色,一批前往香港的學生輾轉回國,此後也再無當初前輩們那般的光景。

緊隨著的是美國科技業的裁員潮,以往心向資訊、軟體工程的同學,最好的出路即是赴美,然而如今「美國夢」是否依然安在?可以確定的是已不再如前。

印象十分深刻,在學測那一年,二零二零年,我受班導師推薦,在考完社會科後接受記者採訪,根據當年度的社會科考題對社會大眾發表意見,最終訪談在幾番斟酌用字中結束,不料回家後看到新聞,其他科目竟有同學表示,考題對他來說「簡單的像是在考國中生」。

那即是豪情壯志,沒有任何畏懼,散盡掙扎和遲疑後,只有展望未來的傲氣。


在那過後,我們都曾意氣風發的走出了育才街,卻終究多數人迎向了自我貶抑的旋渦中。

以我身處的臺灣大學管理學院(商學院)為例,「管院蟑螂」3的自稱時有所聞,也常能窺見有同學半開玩笑的表示,自己將來的工作是刷條碼。

「你好,請問統編載具?」,這便是大部分人都曾聽過,一句相當風行的自我嘲弄之語,嘻笑的背後,是對前景朦朧的不安與自我調適。

另一方面,慣性自嘲的風氣下,同時存在的是吹捧的禮儀,「elite」、「大神」這兩項詞彙在任何時機、場景,彷彿都能恰如其分的在彼此的相處之間畫龍點睛。

自我貶低、以退為進,甚至唯恐不及的的搶先讚揚對方,這樣半躲避的心態,似非而是的,已逐漸形塑成了這一代人的價值觀。

直到最後,在茫茫人海迷失,掩埋星雲中的自我,成了夜深人靜下的光影陪襯,這個世代如今又該何去何從?


或許在音樂中,能找到答案。


時間再多拉回幾年,同樣的育才街,無獨有偶,一首與這裡有些淵源的歌曲,是我認為最能代表我這一代人的一首歌。

裘詠靖、陳仲穎、孫伯元,三個人是當時一中民謠吉他社的成員,在一中的相遇,具足了日後一同走向音樂道路的緣分。

畢業後,他們以椅子樂團 The Chairs 為名,風格輕柔、浪漫、一點復古,曾拿下第 30 屆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,代表歌曲包括《建議是看開點》、《Maybe Maybe》、《Paradise... How Far?》。

而來自二零二二年的專輯《香格里拉的呼喚 Shangri-La Is Calling》,椅子樂團的《Lonestar》,是我認為於這個世代相當貼切之曲。


《Lonestar》並不理所當然是抑鬱的歌,更可貴的,其傳達的是關切、救贖。

以寂寞的星為主軸,貫穿全曲,在歌曲的開頭對孤星的呼喚,搭配恰如其分的迷幻伴奏,讓人感到深刻共鳴。

我們確實都像是寂寞的星,晦隱著光芒,抑制在社會眼光、他人期許、同儕壓力的攀比下,椅子樂團在字裡行間遞送的是一縷寄託,揭開自我、正視自我,這是一首癒合的樂章。

在前奏後傳遞的是真摯的陪伴,人們對於現實的迷離、欲振乏力的自我迴避、光鮮亮麗的追逐,終須盼得釋放。

我認為我們並不必然要由厭世、躺平作為概括。在這樣的年紀,與我同一世代的人們,不需要嗟嘆已然逝去的高中生活、緬想指縫間溜過的大學時光,也不應該自覺年紀已然不輕了、不再是那樣花漾。

相反的,我們要意識到自己還很年輕,世界太大,無盡的光芒在依然在前方。


在歌曲中段,《Lonester》再次加強了傳遞的正面意象:

“We are much stronger than what they’ve ever seen what they've ever seen what they’ve ever seen…”,

確實大環境在我們這一代有其劇變,SARS到金融海嘯、貿易戰、再到 COVID-19,我們經歷的是全球化、科技普及、社群興起的巨浪時代。

但時勢依然創造了新的價值與想望,在生成式 AI 橫空出世後,讓我相信自己幾乎可以學會任何事,傳統的知識邊界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坍塌,世界的模式已然遞嬗更迭,大時代下人人皆能以獨一無二的方式取得成功,並不若過往的制式僵化。


在歌曲最後,裘詠靖,那個當初同樣衝出育才街的少年,也是《Lonestar》的作詞人,又一次的首尾呼應:

“Lonestar, wish I could unfold what you truly are Lonestar, I’d like to know your secrets written in the nebula”

寂寞的星,拋開失落、自卑、在自己的時區裡用盡遲疑、自損、迷茫後,我們都應該找到耀眼的自我,這即是我認為,最能、也最應該代表我這一代人的一首歌。



影片縮圖
《Lonestar》官方 MV


  1. 詳見 我就爛!臺大垃圾遊行現場:身在最高學府的我們,為何覺得自己是個「垃 圾」?
  2. 詳見 《Impostor syndrome》。又稱冒名頂替症候群,由臨床心理學家 Pauline Clance 與 Suzanne Imes 提出,患有冒名頂替症候群者無法將成功歸因於自身能力,並總擔心有朝一日會遭他人識破自己其實是騙子
  3. 指人履歷很漂亮,但實際上空泛不實,與蟑螂本身的特性無強烈關聯,僅取討人厭之意
Dive deeper: Further reflections in the podcast

Exploring how Lonestar illustrates the emotional undercurrents and identity questions shaping a generation, from silent pressures of high achievement to the invisible weight of self-doubt and isolation.

produced by NotebookLM